導讀:當世代在土地上耕耘的人們興高采烈地涌向熱鬧的都市,當曾經生機勃勃的大地開始荒蕪,一種叫做“鄉愁”的糾結直抵人類的心靈。同樣面臨著“故鄉在淪落”的問題,日本文化人士是如何用自己的努力和實踐復興鄉土的?
藝術雖然無法超越人類世界和大自然,但是藝術會使世界和大自然變得更美好。這是不久前我在日本參加的一次旨在以藝術喚醒鄉土的“大地藝術節暨國際論壇”所留下的印象。
自人類文明濫觴,藝術就在不斷地改變世界和自然:作為一種普世語言,藝術能夠以最細膩的觀察和最深刻的反思不斷突破局限,激發靈感、催生創意、淪肌浹髓,直接帶給世界深遠的改變。在論壇上,“藝術節”的發起人北川富朗先生將他的《藝術改變地域》和《鄉土再造之力》的兩本書送給我,并希望我為《藝術改變地域》一書即將在中國出版的中文版寫個序。在他的書里我讀到了一個他們是如何通過“藝術節”用藝術拯救鄉土村落的故事。
從18世紀瓦特發明蒸汽機開始,工業化浪潮迅速席卷全球,世界各國或先或后紛紛走上鄉土的城鎮化之路,人類愈千年的農耕文明悄然瓦解。當世代在土地上耕耘的人們興高采烈地涌向熱鬧的都市,當曾經生機勃勃的大地開始荒蕪,一種叫做“鄉愁”的糾結直抵人類的心靈。正如北川在書中所說,鄉土面臨的問題“這不僅是日本的問題,而是每個發達國家和不發達國家都面臨的問題。”從中國的現實看,這個問題日本要比中國早了幾十年。
自20世紀60年代開始,日本政府在城市化加速發展的同時,實行了“開始采取生產調整與減少農耕的政策。”由此,大批年輕人紛紛離開土地,鄉村人口迅速“稀疏化和老齡化”。農田也隨之衰退。這個遠離大城市的偏遠山鄉越后妻有正是“故鄉在淪落”的縮影,而“大地藝術節”正是選擇了這里作為發祥地。
越后妻有位于新瀉縣南端,處于平地外緣和山地之間,日語里稱為“中山間地”。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年輕人無法從故土上看到未來,紛紛“外逃”,農家從村莊里一戶戶消失,村莊里只留下那些年邁的老人。與中國不同的是日本沒有戶籍的限制,那些走出的年輕人自此就把家安在城市,很少或不再回鄉了。所以留下的老人都在悲傷地說:“也許兒子下次回來大概是自己葬禮的時候吧。死了以后連個守墓的人也沒有。”
北川富朗是當年從山村中走出的年輕人,當他從東京藝術大學畢業后再回到故鄉,心中的故鄉已是“物是人非”,家中父母仿佛已漸漸失去了生活的根基和熱情,故鄉留給他們的只有失去了生存的自信和對未來的危機感。
他清楚地記得,在一次大雪之后,村里的老人和兒童們都出來掃雪,吃晚飯的時候,大家發現“爺爺不見了”,當他們最后找到爺爺時,爺爺已被埋在大雪中去世了,而這種情況并不少見。濃濃的鄉土情結和故鄉情懷促使他一定要為留住“鄉愁”做些什么,于是他想到了藝術。
“如果能為這些老爺爺老奶奶創造出開心的回憶就再好不過了。哪怕只是短暫的也好”北川富朗如是說。
夢之屋是第一個被改造的空屋,前南斯拉夫女藝術家阿布拉莫維奇把這間原本破舊不堪的空屋改造為名為“夢之屋”的旅館,四間被改為臥室的屋子里備有供住客記錄夢境的日記本。還給原本住在這里的老奶奶預留了房間,隨時都可以回來居住。
于是他萌生了創辦藝術節的念頭,“讓藝術家把過去人們聚集的場所,把包含著一家人喜怒哀樂的地方的空虛和回憶變成藝術品,展現在大家眼前,他們要贊美這里的生活,要喚起當地人們的自豪感,也要給來到此地的外來者以感動。”于是,從上世紀末開始北川富朗便將他用藝術拯救鄉土的信念付諸于行動。“我們認為要對始終堅守海島的祖先感恩,幫助生活在島上的人重新找回自豪,并以此為基礎再造海島的未來。”他們堅信可以用藝術的力量提振這片疲倦的土地上人們漸漸消沉的意志,為那些失去希望的心靈重新找回生活的勇氣,讓鄉土上的老人們更有精氣神。
2000年夏天,首屆“大地藝術節”在人們的置疑和期待中開幕。那些曾經被遺棄的事物再次進入人們的視野,藝術喚醒了已經被遺忘的事物,并使它們延伸到未來。那些同人們日常生活和生產勞動緊密相關的生活方式、地方文化,和其中孕育、傳遞的文化與情感也再度得到挖掘,重新被闡釋。在這片熱土上守望著的人們,“把藝術節當作自己的東西,并以此感到自豪,他們認為這里就是自己的主場,每個人都以住在這里而覺得有生存價值,有自豪感。”曾經“用藝術搞鄉建?這不可能吧?”的觀望也隨之煙消云散。目前,“大地藝術節”已成為一個由地方政府支持和資助,由民間團體操辦的連續性文化活動,并實現了其創始人北川先生設想的,通過藝術節實現地區鄉土振興的目的。而由藝術節所成就的“越后妻有品牌”也使這個曾經“偏遠落后”的山鄉的資源引起了世界的關注。
“大地藝術節”設定為每三年舉辦一屆,每屆時間將近兩個月,從北川先生所贈我的他兩年前在日本出的這本書中,我看到這樣的數據,至2012年的第五屆,已發展成為一個具有廣泛國際影響的國際性藝術節。在第五屆藝術節不到60天的時間里,已有來自五大洲的44個國家和地區的人員前來出席參加,總人數也超過50萬人,許多世界頂尖的藝術家都或親臨現場或提供和創作了作品,來自世界各國的藝術家已為藝術節創作了超過1千件以上的作品。
據新瀉縣的統計,藝術節期間,“新瀉縣內的經濟波及效果已超過40億(日元)。”而最主要的則是這片鄉土上的人們產生了在這片土地上生存和生活的幸福感。隨后,“大地藝術節”進一步發酵,受其影響,“瀨戶內國際藝術節”也應運而生,形成了北川富朗先生所期望的“越后妻有藝術鏈構想”。當我們走在越后妻有山坡上那些古老的村莊之間,看到那些“爺爺奶奶”臉上所洋溢出的幸福微笑,我相信,北川先生他們所設想的通過藝術節讓“藝術家們將土地中蘊藏的力量展示出來,在創作藝術作品的過程中打開當地人閉鎖的性格,把外面的人吸引到這片土地上,從而使來自城市的訪客和當地居民都煥發出朝氣”的理想已經收到預期的效果。
縱觀日本的文化人士通過藝術節喚醒復興古老鄉土的努力和實踐,確實令人敬佩也使人得到啟迪。但北川先生并沒有在他的書中對于藝術喚醒鄉土的實踐進行理論上的升華總結,也沒有為讀者勾勒出一個可以照抄照搬的行之有效的模式,他只告訴我“為抵御全球化時代對鄉土的直擊,他將和藝術家們努力尋找方法。”他還表示,對于中國政府如此重視傳統村落的保護與發展他們十分羨慕,在日本對于鄉土的拯救主要處在民間和自發狀態,對于中國正在進行的“美麗鄉村”的建設他們更抱有極大的興趣。
我想,中日兩國的現狀和體制不同,但由于歷史的淵源,存在著許多文化上的共通性。在我走訪日本村落中所看到和發現的許多問題似乎與我在中國農村中看到的許多現象十分相似。也正因此,當今天中國農村正在出現的日益嚴重的“老齡化”“空巢化”等問題之際,當專家學者們提出的“傳統村落”路在何方的叩問尚未有答,以及“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的愿景當如何得以實現,等等諸多問題都在等待我們拿出行之有效的方法去面對去解決的情況下,“借他山之石,臻攻玉之境”無疑可以給我們開拓更多的思路,也有益于我們創造出更多符合中國國情的解決辦法。
(作者系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原分黨組書記、駐會副主席)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微信號 主見智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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