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羅輯思維”微信公眾號轉載了一篇《土摩托：有機農業騙局》[1]的文章，包括本文作者在內的很多有機農業業內人士表示不敢茍同。考慮到“羅輯思維”的影響力，我們聯合有機行業的專家和實踐者，寫一篇針對該文的評論，澄清該文可能給大眾造成的誤解，同時也算是對大眾進行一次有機農業的科普。經過一番努力，便有了此文。
1. 什么是有機?
首先我們先認識一下什么是有機農業。根據中國有機產品國家標準(GB/T19630《有機產品》[12])的定義，有機農業是
遵照一定的有機農業生產標準，在生產中不采用基因工程獲得的生物及其產物，不使用化學合成的農藥、化肥、生長調節劑、飼料添加劑等物質，遵循自然規律和生態學原理，協調種植業和養殖業的平衡，采用一系列可持續發展的農業技術以維持持續穩定的農業生產體系的一種農業生產方式。
有機農業不是簡單的復古，而是古法農業和創新及高科技結合的產物，倡導健康、生態、關愛、公平的理念，強調人類、動物和植物的和諧發展，以維系土壤的永續循環發展。
2. 有機種植是否無法避免使用農藥?
《有機農業騙局》一文中提到，
但是，只要是有一定規模的農場，農藥就是必不可少的，否則害蟲早就把農作物吃光了。據統計，美國有機農場使用的有機殺蟲劑超過20種，都是經過正規有機認證機構認可的……更有意思的是，有機農場不但用農藥，而且用量往往比非有機的還要多，原因就在于有機種植所使用的“天然”農藥的藥效往往比人工合成的農藥低，必須加大劑量才管用。
筆者對此，不敢茍同。中國有機產品國家標準(GB/T19630《有機產品》[12])有明文規定，有機產品的農藥殘留不能超過國家食品衛生標準相應產品限值的5%[12]。有不少證據表明，非有機比有機農藥殘留要高得多。
例如，德國之聲中文網2016年1月17日報道[4]稱，根據聯邦綠黨議會黨團委托進行的一項調查結果，普通蔬菜的農藥殘存量比有機蔬菜平均高出31倍，常規水果的農藥殘存量更高，甚至比有機水果平均高出347倍。該項調查是在2011年至2013年德國食品監督數據的基礎上進行的。
再比如，日本守護大地協會有機認證+無農藥農產品所占比例為70%，年營業額達近9億人民幣。其創始人之一長谷川滿表示[15]：“協會成員現在基本不會使用農藥，即便使用，也控制在當地平均水平的1/10之下;葉菜類不會使用，即使使用也是果菜類，比如西紅柿、黃瓜等”。
事實上，一定規模的農場，只要相應的管理和技術跟得上，依然可以有效避免農藥的使用。中國數千年的傳統農法實踐，日本和西方數十年的自然農法、生物動力學實踐，已經摸索出很多不使用人工合成化學農藥的有效防治蟲害的方法。常見的方法有人工抓蟲、輪種、套種、炭灰、EM技術、殺蟲燈、粘蟲板、聲波驅蟲、高溫悶棚殺菌殺蟲、構建局域良性生態系統等[12]。這些方法要么利用簡單的物理學原理，要么利用物種生克關系控制病害。最后，即便使用天然農藥，其是否比使用化學農藥更具毒性需要實驗檢驗。原文沒有考慮到有機種植還有前文所述多種手段控制病蟲害，因而無法從天然農藥藥效低得出其使用量要比化學農藥更多的結論，更無法推出其毒性會比化學農藥更強。
3. 有機食品是否比普通食品更營養健康?
《有機農業騙局》一文指出，
有機行業經常夸自己的產品比非有機的更健康，可惜事實并不支持這個說法。英國科學家曾經系統地研究了半個世紀以來發表在同行評議期刊上的162篇論文，涵蓋了3558項相關研究，發現有機食品在15種重要營養物質的含量和質量方面與非有機食品沒有區別，用有機方式喂養的家禽家畜也和非有機喂養的沒有差別。
由于原文沒有提供論據的出處，筆者無從考證以上論述中提到的論文的詳細論證過程是否嚴謹，以及樣本選取是否具有導向性。但是，筆者可以舉出一些反例，在一定程度上駁斥原文的論斷：
1)日本知名自然農法實踐者“木之花家族”反映，有正在疾病康復期的消費者吃普通雞蛋會感覺渾身不適，然而吃該農場生產的雞蛋卻沒有這些癥狀;此外，也有消費者反映，普通農法種植的白菜，吃起來總有股惡心的農藥味，而按照有機標準生產的農產品，則沒有絲毫農藥殘留物的味道。
2)有很多研究證明，有機食品含有的營養物質比普通食品更豐富。例如，楊定一博士在《真原醫》一書中指出，因為普通食品由于農藥的大量使用殺死了土壤中的微生物，微生物不能分解礦物質，故微量元素減少。再比如，紐卡斯爾大學的卡羅雷·福特(Carlo Leifert)教授帶領的團隊對有機食品與非有機食品的差異進行了全面的研究。對此，英國《衛報》網站曾報道稱：“迄今為止最全面的科學分析得出，相比于普通食品，有機食品富含更多有益健康的抗氧化物質，有毒金屬和殺蟲劑含量較少”[13]。
3)需要補充說明的是，因為有機和非有機最主要的差別是農藥的使用量，而對喂養原料本身營養成分并沒有特別的要求。這就可能導致雖然同是有機，但用不同飼料喂養出來的動物營養物質含量不同，因而需要看情況而定。作為額外的反例，筆者見過有的有機農場，給雞鴨喂養高蛋白的蚯蚓、魚蝦貝類粉狀飼料，導致這些雞鴨產的蛋的蛋白含量要明顯高于普通水平。
4. 有機食品是否由于用有機肥大腸桿菌和沙氏門菌比常規食品嚴重?
原文提及，
有機農產品不但營養上沒有優勢，而且比非有機農產品更有可能含有大腸桿菌和沙門氏菌等有害病菌，因為有機農場大量使用糞肥，稍微處理不當就會造成污染。非有機農場也會使用糞肥，但他們會通過輻照或者化學合成殺菌劑等“非有機”方式殺菌，所以污染的可能性較小。
誠然，假如用未經發酵的人畜排泄物直接灌溉，且方法不當，的確可能增加被大腸桿菌感染的概率。正因如此，中國有機產品國家標準(GB/T19630《有機產品》[12])有明文規定“限制使用人糞尿，必須使用時，應當按照相關要求進行充分腐熟和無害化處理，并不得與作物食用部分接觸。禁止在葉菜類、塊莖類和塊根類作物上施用”。有機肥的制作是個復雜的過程，是動物糞便和秸稈雜草和發酵液充分腐熟才使用的，高溫腐肥同樣可以殺死病菌。有的農場還會結合酵素、EM技術對堆肥進行改進。此外，烹飪和清洗技術的改善也能夠有效減小感染的概率。所有可能存在的問題，都不應該是否定有機農法的理由，而是該去尋求辦法解決的。
5. 有機農法的強項在于對環境的保護，而非食品的健康屬性?
原文肯定了有機農法對環境保護的意義，但認為食品的健康屬性不是有機食品的強項。然而，筆者不認為被嚴重污染的水土能夠種出健康的食品來。例如，中科院生態環境研究中心呂永龍研究員研究發現，水資源短缺、農藥使用過量和化學品污染是目前影響中國食品安全最重要的因素[3]。
總體來看，土地的污染來自農業與工業兩大來源。中國農民篤信“沒有千斤肥，難打萬擔糧”，對化肥農藥的迷信施用成為農業污染的主要來源。第二次全國土地調查結果顯示，我國約有1600萬公頃農業耕地遭受農藥污染[9]。我國2016年農藥用量預計將達100萬噸[10]，分攤到13億人身上，就是每個人0.8公斤;據今年4月公布的《全國土壤污染狀況調查公報》，全國土壤總的污染超標率已達16.1%，而生產農產品的耕地土壤點位超標率高達19.4%[9,11]。
中國農業大學資源與環境學院院長張福鎖教授多年的調查數據顯示，中國耕地不足世界的10%，卻使用了全世界1/3以上的化肥。從1980年至2008年，糧食產量擴大了1.5倍，耕地面積不斷減少，但化肥消費量卻增加了3倍以上[9]。
我們提倡有機，旨在減少農藥、化肥等對自然土質和水源的污染和自然平衡的破壞。而無污染的水土，是產出健康安全的食品的前提。
為了改變目前化肥農藥污染造成的地力下降的局面，中央一號文件今年第一次提到今年要實施化肥農藥的零增長行動[6]。如果還有人給化學農藥歌功頌德的話，我們建議他看一下蕾切爾·卡森的《寂靜的春天》，當然我們不否認化肥農藥在特定階段增產的顯著效果。另外您可以去了解一下美國的whole foods 或trader joe's[8]有機超市的發展狀況——全球有機市場銷售額保持年均20%以上的增長速度[14]不是靠謊言能支持的。您還可以去醫院去看看，2.6億的慢性病是否和目前的飲食方式有關系[4，7]。推動中國有機事業的發展，以改善食品安全、治理水土污染，可謂是大趨勢，也是眾望所歸。
6. 國家應該加大對有機農業的扶持
中國長期大量使用農藥化肥，致使很多嘗試做有機的農場的水土質量都無法在短期內達到有機標準。 中國的有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然而，有機是未來的一個必然趨勢[5，14]，我們不應該因為其暫時還不成熟就盲目地否定它、阻礙它的發展，相反，國家應該加大扶持力度。據我們歐洲考察了解，歐盟每公頃土地普通農業補貼300歐元，而有機農業補貼500歐元。
只要大家齊心協力，現在中國有機農業領域的很多問題，都可以在發展中逐步解決。例如，有機農產品價格虛高，解決的思路是推進先進有機種植和養殖技術的普及，這樣可以借助市場競爭來調節有機農業的市場狀況。同時，應該鼓勵有機農場間技術的共享，充分激發這個領域的創造力，讓農民借助自身的智慧和經驗，來解決生產中遇到的各種問題，以更好地服務于廣大消費者。
農業是一個博大精深的領域，具有很強的開放探索性和創造性，因而變得很有意思。機構認證的有機農業和自由創造的特色有機農業各有千秋，又都存在魚龍混雜的現象，不能一概而論，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作為農業生產者，當根據農場實際情況，摸索出一套能充分保障農產品質量的有機種植經驗，并不斷完善之，以及以學術開放的心態與同行互相交流學習;作為有機農產品消費者，當辯證地看待每一個農產品，盡可能參考大眾評價和了解其詳細生產過程,而不是簡單地認為其自稱“符合有機標準”就覺得產品好;作為服務農業產銷的機構，要不斷加強有機農法的研發和普及，以及產品產銷、信譽和監管體系的建設，并且鼓勵農民在生產過程中的自主創新。
參考文獻：
[1] 土摩托，有機農業騙局，
http://www.luofans.com/articles/1957
[2] 王婧，“與反常識對話，駁《有機農業的驚天騙局》”,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5a11f8e0102w1bp.html
[3] 呂永龍，呂永龍研究組水土污染對食品安全的影響及健康風險研究引關注，
http://www.rcees.ac.cn/kyjz/201508/t20150803_4407671.html
[4] 有機會，“有機食品是騙局?那買有機的人都是傻子嗎?”，
http://www.yogeev.com/article/65613.html
[5] 中國種業網交會，我國有機農業未來將會呈現出五個發展趨勢，
http://www.ipa361.com/t/201502/105086.shtml
[6] 新華社，2016年中央一號文件，
http://www.farmer.com.cn/xwpd/btxw/201601/t20160127_1176258.htm
[7] 央視《新聞1+1》，中國慢性病致死占85% 飲食不當老齡化均系動因，
http://www.chinanews.com/jk/2012/05-23/3907949.shtml
[8] 中國連鎖經營協會，發現零售榜樣——美國Trader Joe's超市,
http://www.abc.edu.cn/news/show.aspx?id=10786&cid=454
[9] 面積廣，技術弱，資金缺——我國土壤污染治理面臨三大難，
http://www.hxsbs.com/html/2014-06/26/content_84622.htm
[10] 中國農藥網，預計2016年我國農藥總使用量為96.17萬噸，
http://www.nongyao168.com/Article/1024539.html
[11] 環境保護部，環境保護部和國土資源部發布全國土壤污染狀況調查公報,
http://www.zhb.gov.cn/gkml/hbb/qt/201404/t20140417_270670.htm
[12] 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標準：有機產品》第一部份：生產，
http://www.nongshijie.com/a/article_3979.html
[13] 中國網，研究表明:有機食品與非有機食品有著顯著差，
http://news.china.com.cn/world/2014-07/13/content_32936146.htm
[14] 找糧油，有機食品系列研究報告之行業概述，
http://www.foodmate.net/zhiliang/youji/165475.html
[15] 有機會，日本守護大地協會長谷川滿：我們一輩子買你的菜，
http://www.yogeev.com/article/32633.html
（作者：青佩，日本木之花家族長期訪問學者；齊凌峰，北京錦會有機農莊；劉欣穎，北京好農場；張和平，深圳四季分享有機農場）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吾谷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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