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 鄉村發現 > 首頁 > 今日頭條

景天魁:改革開放以來反貧困歷程的反思

[ 作者:景天魁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6-09-18 錄入:王惠敏 ]

社會政策的效益底線與類型轉變

——基于改革開放以來反貧困歷程的反思

社會政策研究有很強的應用性和針對性,但不是應急型。應急型社會政策的主要特點:一是被動應付,問題出來了,擺在眼前了,臨時對策;二是只追求眼前效益,不顧及長遠效益。

與此相對照,儲備型社會政策是指,基于預測預判,主動應對;有時間和有可能顧及長遠效果,并且講究諸種相關政策的綜合配套,從而具有前瞻性、綜合性和長效性。

要提高社會政策的有效性,顧及它的長遠效果,關鍵是要重視效益評估。對社會政策而言,進行綜合的效益評估不但有必要,而且有可能。也就是說,一項社會政策的即時性效果也許不明顯,但長期效果總是會表現出來的,而且一般是可測量的;從不同維度看,效果可能有差異,甚至正相反,但綜合地看效果也有統一性。

社會政策不能只重視短期效益,更要重視長期效益;不要局限于某一方面的效益,更要重視綜合效益。

因此,社會政策必須守住效益底線——其效益的綜合評估不能為負。綜合評估既包括近期效益,也包括長期效益;不能為負是指一項社會政策的前期效益和后期效益之間、不同社會政策的效益之間,即使有相互抵消的情況,但總體效益不能小于零。

經驗表明,應急型社會政策由于過于追求眼前效果,容易導致長期效益和綜合效益為負,因此社會政策要從應急型向儲備型轉變。

景天魁:改革開放以來反貧困歷程的反思(圖1)

一、改革開放以來的反貧困歷程和效果

國內外文獻普遍認為,中國大陸改革開放以來在反貧困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在以往的30多年里,中國的減貧占全世界減貧總成就的2/3。

1978年,中國農村貧困人口高達2.5億人,貧困發生率達30.7%。改革開放以來,農村貧困人口持續下降,到2005年底已降到2365萬人,貧困發生率下降為2.5%。

在基本解決了溫飽問題以后,中國大陸的反貧困事業進入了新階段。雖然對于這個新階段應該怎樣概括,學術界有不同見解;但有一個現象是客觀存在的,大家都看到,以經濟增長消除貧困的效果趨于遞減。

數據分析表明,1978~1990年,我國GDP每增長一個百分點,可以減少貧困人口1320萬人;1991~2000年,這一數值下降到380萬人左右;進入新世紀以來,則進一步下降到100萬人。

表現在年度數據上,中國農村貧困規模雖然整體上呈現下降趨勢,但減貧速度明顯放慢。1979~1990年,中國農村貧困人口平均每年減少1375萬,1991~2000年平均每年減少529.1萬,2001~2005年平均每年只減少168.8萬。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關于經濟增長與減緩貧困的關系,有計量研究表明,經濟增長對貧困發生率下降的影響力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趨小。在經濟增長的初始階段,農業產出比例每提高1個百分點,將導致貧困發生率減少0.487個百分點。農業增長得越快,貧困發生率下降得越快。

但在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后,非農收入對減緩貧困的影響力會越來越大,減緩貧困將越來越依賴于專門的扶貧工作。在這種情況下,社會政策對減少貧困的影響就會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直接,因此,社會政策本身的效益就越來越重要。

從社會政策本身的效益角度看,不僅新階段反貧效果下降與社會政策有關,有些社會政策不當還成為導致某些貧困發生或延緩的原因之一,或者即使沒有造成新的貧困問題,也引發了一些其他社會問題,間接地增加了反貧的難度。

經過一個較長時段的觀察可以發現,有的地方持續20年反貧,不見效果,貧困帽戴得很牢;有的地方甚至越反越貧(如部分西部農村);有的地方出現了新的貧困群體和貧困問題。

因此,要及時研究貧困群體構成、致貧原因、反貧效果的變化,適時調整反貧困政策,改變反貧困思路和策略。

為此,我們需要加強對社會政策現有效益的評估和未來效益的預估。這再次提示,社會政策由應急型向儲備型轉變是必然趨勢。

景天魁:改革開放以來反貧困歷程的反思(圖2)

二、四個維度下的社會政策效益

(一)時間性:反貧困與計劃生育政策的社會效益

從20世紀70年代中期起,中國大陸開始普遍推行計劃生育政策;30多年來,中國累計少生人口達3億人,節省相關開支3600多億元。與此同時,各級政府把計劃生育政策同扶貧開發結合起來,向計劃生育貧困家庭提供各種優惠和免費服務,幫助他們盡快脫貧致富。在這個意義上,計劃生育政策可以看作一項反貧困政策。

然而又過了10年,在人們高度肯定計劃生育政策的反貧困效果的同時,卻不得不面對一個不期而至的后果——失獨家庭。據調查,截至2012年底,我國至少有100萬個失獨家庭。有專家預估,每年這樣的家庭還會新增7.6萬個。

計劃生育政策在緩解人口眾多的壓力、為我國經濟發展做出貢獻的同時,僅僅30年后,就迫使社會、家庭和個人支付巨大的成本。這個后果,是當初制定和推行這項政策時沒有或至少沒有充分預料到的。

這項政策的近期和長期效益的差異提示我們,對于一項社會政策的效益,只看到近期效果,忽視長期效果;或者只從一個角度看,例如只從人口數量或者經濟效益看,都是遠遠不夠的;必須高度兼顧社會政策的近期和長期效益,預防發生效益遞減甚至跌破效益底線的風險。

(二)空間性:反貧困與下崗失業政策的社會效益

傳統的城市貧困人口是以“三無”對象(無勞動能力、無收入來源、無法定撫養人的社會救濟對象)為主。

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中國城市貧困人口日益增多,除了“三無”對象這一特殊人群外,主要來自因國有企業改革和產業調整而形成的下崗失業群體,以及資源枯竭型城市具有勞動能力的居民,部分退休較早僅依賴很低的退休金生活的老年人,流入城市的部分農村人口。

上述城市貧困群體的產生,固然有自然資源等方面的客觀原因,也有家庭與個人方面的主觀原因,但是主要原因是政策本身的偏差和政策執行過程的偏差。

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企業改革,導致“在職”職工就業沒有著落,退休職工養老金無處領取,有病的職工拿著一大把醫療費單據無處報銷。盡管有很多理由為企業改革的必要性、某些問題的難以避免性辯護,但這一政策也使得貧困不再被看作主要是個人和家庭原因(生病、殘疾、天災人禍等)造成的,而被看作是社會和政策原因造成的——這幾乎成了對貧困的一種普遍的認知模式。

面對突如其來的下崗“洪水”,不得不采取的應急政策是所謂“三條保障線”(基本生活保障、失業保險、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這些“保障”層次和水平都很低,而接受這種最低保障的對象是享有“國家主人翁”地位的下崗職工,許多昔日的生產能手、勞動模范從萬人仰慕頃刻間變成備受冷落的對象,這種心理創傷是難以承受的。這時,他們不再把貧困僅僅理解為一種經濟現象,而是理解為包括社會權利、社會地位在內的綜合問題。

人們由此擴大和深化了對貧困的理解。表面上,貧困表現為由于收入水平低而難以滿足基本的生活需求;實質上,貧困是由于不具備與他人相同的權利、能力以及機會去獲得體面的生活。

以上“改變”已經歷史地發生了,留給社會政策的不是功過的評說(那是個人和歷史關心的事情),而是經驗教訓的吸?。涸谧非蠼洕б鏁r,我們應該估計到為此付出的社會成本;在制定經濟政策時,應該同時制定配套的社會政策。

(三)綜合性:反貧困與農民進城務工政策的社會效益

城市貧困人口中還有一個新群體,被稱為新的“三無對象”。在城市生活中,他們是“流動人口”、“外來人員”、“陌生人”。他們中的一些人是特殊的城市貧困人群——沒有土地(離開農村),沒有固定工作(僅屬于臨時工),沒有與城市職工和居民相同的社會保障。他們既不具有城市居民身份,又脫離了原來農村的社會支持網絡,往往游走于城鄉之間。

允許農民進城務工,相較于計劃經濟時期將農民緊緊束縛在土地上的那種政策,確實是一個巨大的歷史性進步。但是,正當農民進城務工政策充分顯示出正面效益,不可忽視的負面效益也凸顯出來。客觀上是由于長期形成的城鄉二元結構根深蒂固,一時難以撼動;主觀上是由于我們過分重視農民工給城市和個人所帶來的經濟收益,忽視了本應給予更大關注的社會效益和社會問題。因而,不論是從工業化和城市化的角度,還是從社會建設和社會治理的角度,30多年來積累了一些難以破解的社會難題。

一是社會公平難題。農民工因為戶籍的限制不能參加城鎮職工社會保險,只能參加標準相對很低的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和農村養老保險;這兩項制度分別遲至2003年和2009年以后才陸續建立起來,且由于農民工常年在城里務工,醫療服務的可得性其實很差,養老保險對年輕的農民工來說更是遙不可及。如遭大病或不測之災,即使貧困,也難以獲得城市的社會救助,不能享受城市最低生活保障等基本福利待遇。這些社會權益的缺失成為流動人口貧困現象的重要根源。

二是社會認同難題。不公平,也就難以形成社會認同。許多農民工及其家屬在城市工作和生活多年,仍然缺乏對所在城市的歸屬感和認同感,主要原因是制度性和政策性排斥所致。流入地政府對本地居民就業和再就業提供特殊優惠政策與措施,造成了競爭環境的行政干預和事實上的就業歧視;流動人口在居住、隨遷子女教育等方面受到長期的制度性限制,農民工及其子女客觀上被置于“二等公民”的地位。

三是社會整合難題。缺乏社會認同,也就難以形成社會責任感,難以建立人際信任,這樣的社會就很難實現整合。而難以整合是社會治理的最大難題,破解之道就在于需要政府、社會、社區、家庭和個人分別承擔起各自的責任,建立起包括財政、就業、法律、教育、交通、住房、工會等綜合的社會整合機制。

(四)整體性:反貧困與留守群體配套政策的社會效益

近年來,進城務工群體已經受到了社會關注,那些留守農村的老人、兒童和婦女,卻經常處于“被遺忘的角落”,缺乏必要的社會關懷和社會保護,社會政策在許多方面付諸闕如。

子女不在身邊的留守老人成為日益龐大的一個特殊群體。大多數留守老人生活清苦,飲食簡單,不僅承擔著繁重的體力勞動,而且擔負起撫養教育孫輩的重任。而留守老人本身是弱勢群體,農村社區普遍缺乏生活照料、醫療護理和精神慰藉等基本的養老服務。近年來留守老人自殺率明顯升高。

由于父母進城打工,留守農村無人照管的兒童人數也在不斷增多。他們失去父母庇護,身心、學習、成長都面臨著失管、失教和失衡;其在個性心理上往往表現異常,如性格內向、孤僻、自卑、不合群;脾氣暴躁、沖動易怒;極易發生犯罪和越軌行為。

至于留守婦女,除了獨自支撐門戶、撫育子女以外,還要承擔幾乎全部農活,往往身心疲憊、精神焦慮。因夫妻長期分居,家庭發生矛盾甚至破裂的比例也較高。因此,與第一代農民工不同,第二代農民工夫妻同時外出打工的明顯增多。

“留守”是“進城”的另一面。進城務工在經濟上可能給家庭增加了收入,在這個意義上,它具有脫貧的意義。但是,貧困絕不僅僅是經濟上的,它還體現在社會、文化、精神和心理等方面。很可能經濟上的收益,遠遠抵不上其他諸多方面的損失。

這倒不能因此就否定進城務工政策本身,而是應反思其應該具有的整體性。流動就業會觸及到社會的方方面面,要同時考慮到就業政策、培訓政策、分配政策、戶口政策、居住政策、家庭政策、子女政策、購房政策、福利政策、學校政策、就醫政策等,建立起一個完整的政策體系,對流動就業及其影響到的相關群體提供政策保護、政策預防、政策跟進以及政策創新。

景天魁:改革開放以來反貧困歷程的反思(圖3)

三、社會政策類型轉變的必然性與可行性

對于長期被認為取得巨大成就的社會政策,我們現在所做的反思,不是重新評價,更不是全盤否定,而只是從總結經驗的角度,著重于綜合效益的評估。

許多社會問題的涌現或者是政策供給滯后,或者是社會政策缺失和缺陷的必然結果。我們在充分肯定應急型社會政策曾經發揮的正面作用、充分理解它們當初出臺的情景合理性的同時,對社會政策尤其是其社會效益的公平性、可持續性和科學性,從總體上加以反思刻不容緩。

實現社會政策從應急型向儲備型轉變具有必然性,也具有可行性。

第一,我國已經進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不能再沿襲追求溫飽階段的反貧困策略和社會政策。不光是要提高貧困標準,更要重視致貧原因、貧困對象的變化;不能只重視絕對貧困,更應該預防和消除相對貧困;不能只關注物質方面的致貧因素,更應該關注精神方面的致貧因素;不能只追求短期的反貧效果,更要追求長遠的、根本性的反貧效果。

第二,只有從應急型向儲備型轉變,才可能有充裕的時間進行效益評估,尤其是進行中長期效益評估。反貧困要有戰略構思:不要過分把它看作“政績”,要科學地、理性地看待貧困。不要太著眼于消除貧困的現象,而應重視消除產生貧困的原因。儲備型社會政策的主攻方向應該是盡可能地消除導致貧困的根源。

第三,社會政策研究只有重視效益評估特別是中長期效益評估,才可能獲得較優的綜合效益。在不具備基礎性條件情況下的政府干預式反貧,重點應放在改善和培育基礎性條件(包括改善生活和生產條件,加大交通、通訊等基礎設施建設投入,更重要的方面應該是發展教育)上,而不是追求眼前的反貧效果。

第四,社會政策要實現從應急型向儲備型轉變,預防發生效益遞減甚至跌破效益底線的風險,就必須在政策研究的功能定位、研究體制和范式、研究方法等方面有一系列調整和提高,才可能達到預期目標。在功能定位上,社會政策研究要客觀地獨立回應社會實踐特別是民意的需求,為政府決策提供智力支持但不是為文件作注腳;在研究體制和范式上,要真正向現代智庫轉變,發揮智囊作用,特別重視決策前的預案論證、決策中的參與咨詢、決策后的跟蹤評估,切實實施全程的決策支持;在研究方法上要提高科學化水平,重視社會實驗,運用模擬與仿真等科學技術手段,加強理論基礎和經驗論證,較大幅度地增強社會政策的科學性,提高效益水平。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著有《社會發展的時空結構》等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探索與爭鳴》2014年第10期

 


(掃一掃,更多精彩內容!)

免責聲明:中國鄉村發現網屬于非盈利學術網站,主要是為推進三農研究而提供無償文獻資料服務,網站文章、圖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不代表本站立場,如涉及版權問題請及時聯系我們刪除。

欧洲一级中文字幕在线,久久精品综合视频,久久久久久不卡免费,玖玖资源站中文字幕一区二区
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 | 亚洲人成综合网一区二区三区 | 在线观看午夜福利院视频 | 中文字字幕在线综合亚洲 | 亚洲A综合一区二区三区 | 五月婷日韩中文字幕中文字幕 |